丹兮無奈地被拖到側殿。看著謹慎守著她的人，她反倒顯得不急了。丹兮倚坐在榻上，懶懶地問：“隱二，你到底是忠於誰的呢？……太妃姑母？……皇帝表哥？抑或……是我？”

隱二連頭都沒有回，“我只忠於我自己。”

“很好。”隱二這個答案，確實令丹兮不爽。丹兮又起了身在殿中徘徊。

丹兮心中正思索著怎樣脫身，然而康寧宮正殿內傳出的笑聲令丹兮不由心怵，那是小一的笑聲，笑的卻令人心寒。

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，丹兮一把扯過隱二，“你到底怎樣才放我進去？”隱二轉身不答。丹兮聽著聖瑞殿裏的聲響心中更焦急了，對著身前的人喊道，“隱二，別讓我恨你一輩子！”

丹兮見前面的人肩膀微微怵了一下。沒辦法了，丹兮一把轉過隱二，踮起腳尖親向了隱二的嘴。只是輕輕一觸，丹兮趁著隱二未反應過來，就沖進了聖瑞殿。

只是，丹兮以及她身後的隱二都沒想到聖瑞殿內會是這樣一幅情景。

小一躺在床上，衣衫不整，她狂笑著，但眼中滿是死灰。床邊的趙煦看到小一的樣子，居然有些害怕，後退了幾步。

丹兮見到這般情況，心中已經差不多知曉剛剛發生了什麽事，不禁對著趙煦和隱二大呼起來，“你們都是瘋子，瘋子！”

丹兮快步跑到小一身邊，為小一披上衣衫。見小一只是一味的狂笑，丹兮又害怕又憐惜，一把摟住了她，“小一，別怕，丹兮帶你離開這兒。”丹兮說著說著，竟然哭了出來，“趙煦不要你，還有我在。”

丹兮用勁將小一扶下了床，可小一就站在床邊不走也不動了。

丹兮有些心急，“你怎麽了小一，走不動了嗎？我扶你，走啊……你擡下腳啊……我們走啊……”小一怎麽都不再邁步，丹兮瞄了眼一旁失神癡站的趙煦，怕他再次被仇恨蠱惑，對小一不利。

丹兮不由心急，帶著些哭腔喊勸喊小一，“我們快離開，小一，你邁步啊，邁……”低身去扳小一的腳，這時才看到小一腳下的血跡。那血像毒蛇般順著小一的腿滑到了地上，只站了這麽一會兒，就蔓延了一整灘。

丹兮嚇得摔倒在地，她不敢再碰小一，那血也染到了她的腳上，仿佛毒咒般怎麽甩都甩不掉。

她坐在地上向後逃離著朝她逼近的血灘，不想，一回神，整個宮室竟都被血泊映紅了，仿佛朝陽初起，但釋放的是冷冷的光輝，冰人心魄。

“主子，太妃已經昏過去了。這裏……”隱二的一句話來了。

趙煦此時才恍然清醒。

“小一！”趙煦沖到小一身邊，接住了搖搖欲倒的小一。

看著眼前的趙煦，小一慢慢擡起了自己的手，那上面也已經沾滿了艷紅的血，竟刺得趙煦眼睛發痛。舉至眼前，小一問：“這是什麽？”

“孩子？小一，你竟懷了我們的孩子？”趙煦的這個問句，使一旁看著的丹兮掩鼻哭了。

“孩子，居然有孩子？”小一眼中閃了一瞬的精光，她又繼續笑了起來，“我居然有孩子了，哈哈哈哈……可是有孩子為什麽會流血呢？居然還流這麽多的血……”

小一順著自己的腿往外看去，竟都是血，她的目光又恢覆死灰。小一松開了緊抓趙煦衣襟雙手，一身黃袍竟染上了兩朵艷紅艷紅的血花，美的妖艷，荼毒人心。

小一將頭垂在趙煦的身上，“只因為我是母妃的女兒？只因為我是從佳？只因為我是你要報覆和恨的人……”聲音越來越小，小一閉上了眼睛，她在等待著死亡。

趙煦晃動著小一，不讓她睡著，聲音激動地說：“你聽我說小一，你不是她，你不是從佳，你從來就不是……那只是我在騙母妃，那是假的！你不用傷心，小一。我只是想讓她也嘗嘗，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……”

小一略睜開了眼睛，癡癡地看著趙煦，“你在告訴我，這一切全是假象？”

小一又閉上了眼睛，“我小一……何德何能……要讓你親自騙我呢……為什麽偏偏是我……偏偏是我……”

小一突然睜開趙煦的懷抱，拼命地朝著殿門的方向爬去，黑暗的殿門外一片漆黑，可小一偏偏覺得那個方向才是有陽光的地方。

“你要幹什麽？”趙煦扯住小一問。卻不料小一厭惡地甩開了他的手，“別碰我！”

“小一！”

帶著身體的孱弱與痛楚，小一一寸寸，一寸寸地爬著，拖出一長道血路。

趙煦看著這條觸目驚心的血路和血路盡端的的小一，不由心驚，“你要去哪？”趙煦伸手扯住小一的胳膊，止住她繼續前行。

受到阻攔，小一埋頭咬向那只阻止自己的手。趙煦吃痛縮回了手，手背上深深的牙齒印跡中已滲中了鮮血。

“你想走？”趙煦站起了身，看了眼小一越滑越遠的血路，小一仍一點點地前進著爬到殿室的門口。她終於觸碰到了那扇門，推開門是不是就會夢醒，推開門是不是就會發現現在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！

“來人！把她關起來！”趙煦的聲音冷的如三九天的寒冰直直的壓在人的心窩。

……

“回稟皇上，這位主子的身子失血過多，元氣大傷，需要好好調養一段時日才行。至於以後……還是要看調養的狀態。可是現在這位主子這樣不吃不喝，怕是，怕是……”

趙煦皺眉，甩手支開了太醫，走進了專門為小一準備的房間，在床前坐下。

朱太妃那夜受了刺激，發了瘋，趙煦已將她送到太廟去了。心頭沈積的痛恨得以發洩，趙煦現在已然清醒。

再看看身前的人，趙煦知道小一已經醒了，只是不願動彈不願面對他罷了。

趙煦為小一塞好了被子，細心溫柔的如同在客棧裏那次，“小一，別擔心。你現在還小，等你好些我們再要孩子也不遲的。”床上的小一沒有動彈絲毫。

趙煦輕輕地伏在小一的床邊，將頭埋在小一的錦被上，“不要恨我好嗎？小一。”

趙煦說完這話，沒想到被子下面的人竟翻轉了下身子。小一的雙眼盯著房頂發空，趙煦這句話，她是聽過的。

小一對著空氣淡淡的回憶，“本來我什麽都沒有，是你給了我一切。你不僅送了我衣服，幫我建了房子，還教我念詩寫字，幫我找到親人。你給了我幸福的家，給了我暖暖的愛。我感謝你給我的一切。”

她轉過臉來，看向趙煦，“可你為什麽又全都拿走呢？現在，我沒有了孩子，沒有了母親，沒有姓氏，沒有家，連我自己都沒有了！”

“不，你還有我，還有我。”趙煦抓住小一的手，安慰她道。

“你嗎？”小一搖了搖頭，她又看向房頂。

“我從來都不是最了解你的那個人，也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，也不會成為，最恨你的那個人。”

小一的話就這樣烙在趙煦的心底。

許是，他真的錯了。那日從趙官口中得知了當年的秘密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。

曾經，他還想著讓小一變成從佳，討得母妃的歡心。沒想到的是從佳竟是母妃的親女。

原來，自己，竟然不是皇家的人，自己的人生竟是別人的一個交換。原來，母妃不是母妃，是滅了他九族的仇人。原來，他也被騙了，竟然親手殺了自己所有的親人。

仇恨，陡然間就湮蓋過了一切。小一成了他報覆母妃的最佳利刃。

他似乎是成功了，似乎又是敗的慘烈。

外面服侍的人又將一碗新藥端了上來。趙煦接過對著小一說：“我們什麽都別說，只好好吃飯吃藥，把身體養好好嗎？”

小一看了眼那藥，雙眸向床裏轉去，動了動幹裂的嘴唇，發出沙啞纖弱的聲音，“放我走。”

趙煦只靜靜地端著藥碗，沒有回答。

老會兒，小一纖弱卻絕決的聲音再次傳來，“或者自殺自滅。”

沈寂許久地趙煦起身一把拽起小一，單膝跪在床上，“走？自殺自滅？”趙煦狠狠地扯住小一的衣領，脖頸間的禁錮幾乎能讓小一窒息。她幹脆閉上了眼睛，任憑趙煦做為。

趙煦用著跟那夜在聖瑞宮一樣的陰鷙語調，一字一字的在小一耳邊吐出，“想都別想！”

他端著藥朝小一灌去，見小一不願張嘴，趙煦單手將小一抵在床頭，捏住她的下巴，逼迫著她張了嘴。“藥不喝飯不吃就能死？沒那麽簡單，我告訴你小一，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中！”

趙煦捏著小一的下巴，強迫著她將藥喝下，灼燙的藥汁順著小一的喉管一直往下流，小一清晰的感知到了它所帶來的至苦與灼痛。

趙煦卻很是幹脆，不留絲毫餘地，直到小一咽下最後一滴藥。

“來人！”趙煦狠狠地摔碎了藥碗，“小心伺候著，她若是死了，你們一個個……”

還未等趙煦說完，機靈的奴才們就回了他，“主子放心，屬下們定會盡全心。”

趙煦走出了小一的房間，甩的鐵門咣當作響。

不錯，整座瓊華宮，竟成了個牢籠，貨真價實的牢籠。趙煦命人鑄造的精鐵的牢籠，刀劍也砍不斷的牢籠！

仿佛知道了小一想要離開的心思，趙煦只花了一天時間，就將小一死死地鎖在了這囚宮之中。

趙煦不準小一邁出鐵籠一步，自己則每天來強迫她吃飯吃藥，每天對她好言加惡語……

小一的日子就是這樣過下去的。

她不願下床，不願說話，甚至不願多動一下。她其實是在想，自己的這個噩夢為什麽還不醒，已經做了這麽久的噩夢，為什麽還要繼續下去……

丹兮是會來陪小一聊天的，她的確恨過這個女子奪去了她的機會，她的位置，她的愛人。可她更加憐惜小一，如果自己喜歡的人突然間那樣對待自己，她怕是比小一還不如吧。

原以為世間最令人心寒的事，是你喜歡的那個他永不會愛你。現在看來，滿口說愛你的人，原來只是需要利用你的愛去傷害別人，更令人心寒心碎。

丹兮看看小一，還是老樣子，沒有一點生氣，若不是心中知道，還真以為她是個活死人。

丹兮愁眉緊鎖，手輕撫在小一的錦被上，“你這個樣子，再這麽長久下去，怕是真的不能再走路，不能再說話，不能再動彈了。”

小一並沒有動，不能走路，不能說話，不能動彈……如果真的可以，她倒是寧願去過那樣的生活，至少不用睜眼去看那個人，不用心痛為那個人。

“那就好好休息吧，我有空再來。”丹兮站起身，幫小一放下床簾，午休的時間，為了保持安靜，內室裏並沒有其他人在。

丹兮轉身離開，還是擔憂地望了小一一眼，“小一，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。人生畢竟是自己的。”

“幫我，丹兮。”聲音極小，丹兮甚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。

“我知道你行的。”確實是小一的聲音，丹兮在鐵籠入口前止住了腳步。擡頭看了眼瓊華殿的鐵籠，“人們都說，世間最難對付的便是那紅眼惡狼，它們眼中什麽都沒有，只有仇恨。因為目標簡單，所以弒殺性更強。可是人們不知道，只要給那種狼一點愛，他們就會被你收服。”

丹兮邁出鐵籠，上鎖，“七夕也許是個機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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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一出事後，趙煦多派了許多人來照顧她。人多了，也有人多的壞處。即使瓊華殿被鑄造了鐵籠，但外面兩個侍女的對話仍徑直鉆進了小一的耳朵。

“聽說皇後娘娘為咱們皇上生了個皇子。”

“我比你早幾個時辰就聽到了，我還知道那小皇子白白胖胖的，可愛極了。”

“這下皇上怕是更寵愛皇後娘娘了吧。”

“那當然，母憑子貴，這孩子肯定也是將來的太子！”

……

小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，掀開了錦被，起了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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